Saturday, May 28, 2011

介於生與死之間

     Aki去世的那一天,雨不停地下。Mekea告诉我,这是因为天也在哭泣。

Aki是在前往关丹一个巫师家治疗的路上离开的。遗体送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屋子里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和哭声。村人们陆续到来慰问和讨论。Aki的突然逝世,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无所适从。村内的长辈们很早就抵达以指点各种丧礼需要准备的东西和严守的禁忌。

生与死的交

Semaq Beri人的传统,所有门窗必须关紧,并把家猫带到别处去。因为如果猫跨过遗体会使死人复活,并吃尽7个村子的人。因此那天晚上所有亲人必须轮流守夜,并让kijay持续的点燃。Kijay是一种焚烧后会散发出刺鼻香味的树脂结块。这种香味是往生者的食物,能够满足他至到他下葬及真正离世为止。这是避免他饿肚子不愿离世而成为孤魂野鬼。

家里的男人都四处筹募食物,女人则负责煮食。这期间是必须设宴以便让生者和亡者能够共享在一起的最后一餐。生界和死界在这空间里是模糊的,故不是所有人愿意到来,因为死气会让ruwai变质。RuwaiSemaq Beri语里意指生命力,是人赖以生存和活动的力量。年纪较大的老人家害怕沾上死亡的气息而失去日渐转弱的生命力。生病的人则因正接受精灵力量的治疗,而不愿让其与死亡的力量发生冲突。小孩因为ruwai低,故要避免受到负面力量的感染。但家里的小孩因为是亲人的丧事还是必须出席的,所以他们会在左边耳垂上涂石灰粉来增加ruwai的抵抗力。

生与死的划分
第二天早上,村内的男人都去了墓园帮忙。这一天就是生者和亡者切断关系、生界和死界重新确立的日子。下葬时间必须是中午即亡者看不见的时刻,这样他才找不到回去的路。遗体由几个壮年男人遣送至墓园,魂魄则由一个少年以燃烧树皮的味道带领。队伍后面跟着的是村内的所有女性。到了墓园必须将遗体在墓穴周围以顺时和逆时各绕7圈使亡者迷失回去的方向,方能下葬。下葬前还要用7颗泥球擦去他鼻子对于家里的味道。最后,离开墓园不能回头以表示不再留念亡者。

葬礼后的宴会
回去后所有人须以粹米水配以班兰叶洒去身体的死气。同样也必须净化屋内还可能残留的死气。接着宴会就会开始。除了用餐外,村内的男人们会讨论该由Aki的那个孩子来继承Batin的位置,毕竟村子不能群龙无首。家庭的各成员在长辈的见证下分配遗产。这是只有生者的宴会,是一个洽商的场合。家族和村人在这个时刻,重新确立及组合亡者已去的村子和家族的现实世界。

死亡伴随着悲伤和难过,同时也代表着各种身分和位置的转换。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从婴儿到小孩、小孩到大人、少女到妻子、战士到领袖、老年人到祖先。这在人类学内称为通过仪式。Semaq Beri人的丧礼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从生到死、从孤魂升华至祖先和从现实的群体脱离到往生者的世界。仪式和禁忌的目的就在于面对转换时的模糊、暧昧和边缘等不清楚的人、事物与空间,并且使我们在这转换过程中能安然的度过。最重要的是这些因应措施背后,就是为了能够达到我们理解自己、他人和世界之关系的目的。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Thursday, May 26, 2011

雨林中的小孩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你知道華人 (Orang Cina) 為什麼會留在馬來西亞嗎?”

你知道華人 (Orang Cina) 為什麼會留在馬來西亞嗎?”Ramle突然問我。

他是Jah Hut人,是屬於Senoi語的一種,也就是西馬三個主要原住民語群(即Semang, Senoi, Phaoto Malay)之一。他與一位住在彭亨州淡馬魯Semaq Beri族女性結婚,而Semaq Beri族在婚姻上是從妻居,所以婚後他就住到他妻子的村子居住。晚飯後,我們坐在屋內聊天,但我們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難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正當我想著該怎樣回答他時,他就下了這個結論。看見我一副很疑惑的樣子,他就開始說故事,表情有點得意洋洋。

事情是這樣的。你知道啦,早期華人來到馬來西亞來就是為了打工賺錢。過了一段時間他儲蓄了一筆錢,就想要回到中國去。他就請了一個船夫,是個原住民(Orang Asli)。上了舢舨後,原住民船夫就吩咐華人,當他要開始划船時,就把眼睛閉上,到達目的地後就會告訴他,在途中千萬不能睜開眼睛。華人閉上眼睛後,那個原住民船夫就開始划船。不久,華人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聽不到划水聲,而且旁邊的風聲又那麼大?他一時好奇忘了船夫的警告,就把眼睛睜開。他發現整艘船就飄在半空中。當那個原住民船夫發現時已經太遲了。由於那個華人睜開眼睛,使船在空中飄行的法力失效。接著,整艘船就從空中掉了下來,就剛好掉在一個險崖上。從此華人就留在馬來西亞回不去了。

真的嗎?” 他就一講完,我很質疑地問。

真的,我沒有騙你,幾年前我還在Bukit Maran那裡看過那艘船,還在險崖上!”。當時,Ramle的妻子和我的朋友Ah Wang也在旁邊,眼睜睜地在看著我們倆在爭辯。我覺得很有趣但又有點好笑,看到Ramle認真的樣子,原本我也想講個華人和原住民的故事,但想了想,我的記憶裡裡竟然沒有這類的故事。於是我只有趕緊轉移話題,不繼續跟他糾纏下去。

這裡的原住民村內的人會常要到村外去工作,甚至有少數原住民和華人通婚的例子,因此他們對我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Ramle的故事是他以前砍伐樹桐時知道的,那時和他一起工作的朋友有不少福建人和其他原住民語群的人。然而,我們對他們的理解又有多少呢?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你們華人怎樣看Orang Asli?

那天傍晚被朋友慫恿了幾句,終於忍不住誘惑,開車載一班的朋友到Maran的另一個Semaq Beri村去觀摩下那邊舉辦的舞會。舞會(joget)一般在婚禮進行的前晚舉辦。這在很多的原住民的村子是很常見的,且是一個年輕男女認識交際的場所。村裡的那群傢伙就打著這個算盤。

淩晨,玩倦了,一夥人就坐在路上聊天。

你們華人怎樣看Orang Asli?” 朋友突然問我。

我一時呆了,有點不知所措。那時候身旁的朋友們都停止了對話,很期待的看著我。

這我不是很清楚阿!” 我回答得很猶豫。

看著朋友們的表情,我明白他們在那一刻是很失望的。我強忍著、膽怯地隱瞞著他們我所知道的真相。

對不起,我在撒謊

可是我提不起勇氣告訴他們,這裡的華人是如何將他們描述成未開化、不文明的番民,是如何將他們物質文化貶為污濁之物。甚至將原住民和村子連接著危險和不毛之地。自大地,彷佛只有華人的文化是美好的一切。

我害怕告訴他們,很多的華人對他們是一無所知的。我害怕被朋友們瞧不起,被他們嘲笑華人怎麼都是那樣愚昧,怎麼不理解這片土地真正的原住民族和歷史,怎麼都不斷地爭著當這片土地的歷史的主角,然後將他人都設為配角。

我無法替華人和自己辯駁。告訴他們我們華人群體裡還是有關心少數群體的人存在。但我沒法向他們解釋,為甚麼那些援助都到了遙遠的國度和地方去,卻從不留意和忽略極需我們幫助的人就在身邊,就在我們共同生活的土地上。這是因為身邊的人是非我族類?還是超越國界的援助才能真正表現出援助者和組織無限的大愛? 可笑也可悲。

我無法回答他們。但如果有天你們面對相同的問題,那你們會怎樣會回答呢?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