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24, 2011

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天早上,我跟Aki Lipin一家人在户外聊天。Aki的女婿到胶园工作了,那里只剩下Aki、他的女儿,还有孙子。

你知道吗?” Aki Lipin (80): “小时候,我们一早醒来就到跑到森林去。
去哪里干甚么呢老人家一有空就会开始叙述往事,我习惯性的配合他。
去玩啊!”他继续说: “我们爬到很高的树上去,然后等。
等甚么?”他开始引起我的好奇心了。
等老虎还有大象阿!”他很高兴的说: “我们在树上等老虎或大象经过时用石头丢它们。很好玩, 他们都不会抬头看的。

我想想就说: “那你们饿了怎么办?”
饿了就找食物吃啊! 我们都有带白饭去,只要找一找叶菜或抓一抓鱼就好了。玩累了就回家。
我想了想,怎么跟一些民族志的记录不一样。一些民族志里,Semaq Beri人的主食是番薯还有木薯。我就反问说: “白饭? 以前你们就吃白饭了吗?”
当然啦! 人怎么不吃饭,以前我家里还有种稻米呢!还有很多很多的水果。
那你爸爸他呢?”
他跟他朋友到其他地方玩了。

我们就不一样了”, Aki的女儿(40)插嘴说: “小时候都跟爸爸在森林到处找竹子。
因为那时候我们要钱买食物阿! 不找竹子哪有钱买米。那时候我们已经没土地种稻米了。土地被外面的人开发成胶园了。” Aki反驳说。被念了下,她也不多说了。
我想那时候大概是七、八十年代,马来西亚大量种植树胶的时候。现这些树胶已被油棕园所取代。

心里感觉不是味道。

突然看到Aki的孙子在旁边玩,就开口喊到: “你今天怎么又不想上学呢?”
我不想去。我不喜欢那里!”他低着头回我,继续玩他的泥沙。
为甚么呢?”
他解释: “我也想去念书。可是,那边的学生都很喜欢欺负我们,还嘲笑我们。他们(体格)都很壮,我们不敢反抗他们。

我听后有点难过。怎么会这样呢?我想起我念小学时,总会看见其他小孩集体欺负一些小孩。这是因为那些小孩不懂事,还是小孩在模仿着大人的行为? 但不管大人或小孩的群体内,总会有少数被嘲笑、被欺负的人。还是人性本是如此吗? 我不解。

那你不去上学你要做甚么呢?”
小孩说: “我可以去附近打工啊! 像昨天我就去了一个果园采西瓜。
我回头看看Aki和他女儿有甚么反应。
Aki摇摇头说: “他不喜欢去,就不能逼他去。
那对他未来有保障阿!”

他继续说: “可能吗? 今天也不知道怎样过, 想甚么未来呢!我们也不知道。

很多人看到原住民的成年人不工作,小孩都不上学,就觉得原因是他们喜欢悠闲的生活。请他妈的不要太过份!请将自我的优越感丢掉,也将那虚伪的同情心收起来,好好地聆听他们的想法,并尝试理解下他们曾经做过的努力。大人不工作很可能是没工作,努力了这么久,临时的工作、微薄薪水对改善生活从来一点用处都没有,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小孩去上学面对的不仅是课本,还得面对人给予的压力。

一般人似乎将努力工作、好好念书看成是改善生活的同等词。可是,居住边缘地区又必须与主流群体竞争的状况下,他们真的有可能作出改变吗? 教育是需要金钱去长期投资,工作也要有机会(工作这一句再讲得详细一点)。但到了城市又怎样? 微薄的薪水、缺乏资源、与具有雄厚基础的他人竞争,也只不过陷入贫穷的再循环而已。


傳統竹子屋


Sunday, September 18, 2011

Orang Asli一词

这几年来,每当我提起:“我在做Orang Asli的研究。”大家都有些疑问。我在此做个整理,让大家参考。

问:Orang Asli啊!那你是到东马那里作研究?

答:不对,我的田野地在彭亨。根据1954年原住民法(Act 134)所规定,Orang Asli仅涵盖马来西亚半岛三个主要Orang Asli群体,即SemangSenoiProto-MalayOrang Asliaboriginal people的马来语,源自于阿拉伯语的Asali,具有原初、高贵等意涵。因此,1950年代末期原住民事务局用它以取代被认为具有负面联想的Orang Asalaboriginal peopleAboriginal people一词带有少数群体之意。因此,东马的各民族是包括在土著的类别内(bumiputeraindigenous people),并不能称为aborigines,所以不能称之为原住民。

问:Orang Aslii不是那些Sakai吗?

答:是。但不完全正确,也不恰当。不完全正确是因为Sakai一词是半个世纪以前用来称呼分布于马来西亚半岛中部地区的Senoi群体。北部的原住民群体称为Semang,而南部的称为Proto-Malay。不恰当是因为Sakai一词在马来语中具有奴隶或附属者等负面的意涵。Sakai一词背后有一段血腥的黑暗史,但这里暂不谈。盼大家小心使用,免造成伤害。

问:听说Orang Asli跟马来人有关系?

答:三分之一正确。三个主要原住民群体只有分布于南部地区的Proto-Malay跟马来人一样在语言上属于南岛语系(Austronesianfamily),而其余的SemangSenoi则属于南亚语系(Austroasiatic Family)。前者是分布于东南亚海岛地区的族群,而后者是分布于东南亚大陆地区的族群。SemangSenoiProto-Malay的划分还具有生物和语言上的基础,有点复杂,以后再补充。

问:真的吗?那你懂Orang Asli语吧?

答:拜托了,怎么可能。Orang Asli并不是族群名称,只是粗略的类别,将马来西亚半岛所有原住民族包含在内。类别内有18个族群(以前是19族。SemangProto Malay各有6族,而Senoi7族。后来,原住民事务局为方便计算而将TemoqSenoi群中删去再并入TemuanJakun),每个族群都有各自的语言和文化。正确来说,我仅略懂Semaq Beri语。请抛开马来人说马来语,华人说华语,印度人说印度语这样肤浅的族群框架。你要做到的话,恭喜了!你已经踏入认识Orang Asli文化的第一步。

问:Orang Asli一词的中译是什么?

答:原住民”这一词是我们采用台湾对于aborigines的中译。而Orang Asli原本就修改自英语aborigines或马来语的Orang Asal。我续用Orang Asli是为了避免与东马土著(Kadazan等)混淆,甚至忽略马来西亚半岛就有一群需要我们关怀的少数群体,而续用SenoiSemaq Beri等名词则希望不失名字原有的意义。例如Semaq意指人,而Beri是指森林。然而,Semaq Beri这名字的来历非常可笑。据Kirk Endicottt教授及Geoffrey Benjamin教授的陈述,前彭亨州原住民保护官Howard Biles告诉他们,他在替这群人命名时只问了他们,Orang Hutan(马来语意指森林之人)这马来片语在他们的语言里是怎么念。但如果觉得我不对的话,恳请纠正我,也请大家多加讨论。谢谢。

老人與煙

Sunday, July 3, 2011

青蛙大哥

     这是我第一次到Semaq Beri村子的遭遇。

     那天,我就坐在Batin家前面跟他家人聊天,旁边还有几个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Batin首先问到。

     我心想,初次到境自我介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犹豫就回答:

     我的名字是Ing

     Ing是以前到一个Mah Meri的村子时,一个婆婆取的。她觉得我的全名太长,不易记,就用了名字中的一个音来叫我。

     我得仔细描述接着下来发生的事。

     首先,听到我名字的大人们就开始沉默,左右看了下,就动手拿槟榔吃。Batin则把头转到一边去,往远处望不说话。过了数秒,旁边的几个小孩就开始东歪西倒的大笑起来。在我不知所以为然呆在那边的时候,几秒钟前还保持沉默的大人们,也跟着放声大笑。

     这幕欢乐的情景大约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有人告诉我。

Ing是青蛙的名字,一种在雨天时会发出ing叫声的青蛙。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那些大人刚才的沉默是因为不好意思回应我。
后来在村子的其他住户初次谈访时,又面对相同的三部曲。一问一答,然后哄堂大笑。现在村内的小孩都这样叫我:“Along Ing”Semaq Beri语直译的话其实就是青蛙大哥

这让我非常苦恼。

想想类似的情况其实也曾经发生过不少。

     以前到台湾的泰雅部落服务时,一个Yaba(父亲之意)帮我取了一个名字,叫Malay。原因是我来自马来西亚(Malaysia)。但久而久之,整个部落的人就如此称呼我——马来西亚,原因是方便又容易记。至今想起也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

     名字其实包含了很多的涵意,取名也带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听一些老人家说早期孩子夭折率高,为孩子们取名都用些阿猪、阿狗等非人的称呼,说是容易骗过要来索命的牛头马面,能让孩子们平安长大。弗雷泽(Frazer, J.G.)金枝”(The Golden Bough)一书里也纪录过不少世界各民族对于名字的看法和忌讳,值得详读。

不同文化之间的接触,其实是很有趣的。

在马来西亚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家里,几乎每一天都与不同文化的人接触;假设每个文化对于姓名都有不同的认知和意义,那么你可否知道在其他文化里,你的名字又带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Thursday, June 30, 2011

关于七

大哥, 一个人有几个 ruwai?”我问。

RuwaiSemaq Beri语意指生命力,等同于马来语的semangatRuwai是人赖以生存和活动的力量,与灵魂(gless)和影子(ampong)共组成人的生命。

七个, 一个在头、一个在手、一个在脚、一个在手掌、一个在脚掌、一个在手指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舌头!”他致细地数给我听。但怎么少了这么多身体部位? 是不是算错了?

我感到不解,就试着再问: “大哥, 一个人有几个 ruwai?”

七个,头发一个、眼睛一个、脸部一个、牙齿一个、舌头一个、嘴唇一个和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舌头!”,他又努力地数给我听。

天啊! 怎么跟之前的回答不一样了呢?

手不是有ruwai?”我压抑着不耐烦,反问到。

是阿! 手有个ruwai,脚一个、内脏一个、骨头一个、指甲一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唇一个、心脏一个、肩膀一个、脚一个、脚掌一个、脚指一个….”,他停顿了下,想了想,似乎发现数量不对,又重新开始数。第一个在头、第二个在手、第三个在脚、第四个在脸、第五个在眼睛、第六个在牙齿,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在舌头

“……”我无言以对了。

当我理解到他的计算方式时,已经是几个星期、遇到许多「七」之后的事情了。

事实上,「七」这个数字具有无限、许多之意。七个ruwai并不是确切指七个单位,而代表着的是人的身体遍布着ruwai,即难以估计数量的生命力。因为身体每个部位都有ruwai所以我们才能行动而其中以舌头的ruwai,最为重要,是人说话的能力,也是维持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七」象征着无限和许多,故供奉祖先的每样祭品都要以七位单位;每个故事和叙事都以七作为开始;伤心难过时,一口气连续咀嚼七颗槟榔就能淡忘。以及神话内的大蛇(naga)之所以令人敬畏,是因为大地是由七条大蛇交织般支撑着故不会崩塌,但人们触犯禁忌(taboo)时,就会奏起七天七夜的豪雨给于惩罚;鬼有七种故是无处不在的;而人之所以能够活动因为具有七个ruwai

“Ing,你结婚了没?”曾经一个小孩这样问我。

我是这样回答他的:
我已经结婚了,有七个老婆、七个孩子、七个孙子…()”

当时他回应我的是一副羡慕又难以致信的眼神。

当然这只是跟小孩开开玩笑而已,请误相信!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Saturday, May 28, 2011

介於生與死之間

     Aki去世的那一天,雨不停地下。Mekea告诉我,这是因为天也在哭泣。

Aki是在前往关丹一个巫师家治疗的路上离开的。遗体送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屋子里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和哭声。村人们陆续到来慰问和讨论。Aki的突然逝世,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无所适从。村内的长辈们很早就抵达以指点各种丧礼需要准备的东西和严守的禁忌。

生与死的交

Semaq Beri人的传统,所有门窗必须关紧,并把家猫带到别处去。因为如果猫跨过遗体会使死人复活,并吃尽7个村子的人。因此那天晚上所有亲人必须轮流守夜,并让kijay持续的点燃。Kijay是一种焚烧后会散发出刺鼻香味的树脂结块。这种香味是往生者的食物,能够满足他至到他下葬及真正离世为止。这是避免他饿肚子不愿离世而成为孤魂野鬼。

家里的男人都四处筹募食物,女人则负责煮食。这期间是必须设宴以便让生者和亡者能够共享在一起的最后一餐。生界和死界在这空间里是模糊的,故不是所有人愿意到来,因为死气会让ruwai变质。RuwaiSemaq Beri语里意指生命力,是人赖以生存和活动的力量。年纪较大的老人家害怕沾上死亡的气息而失去日渐转弱的生命力。生病的人则因正接受精灵力量的治疗,而不愿让其与死亡的力量发生冲突。小孩因为ruwai低,故要避免受到负面力量的感染。但家里的小孩因为是亲人的丧事还是必须出席的,所以他们会在左边耳垂上涂石灰粉来增加ruwai的抵抗力。

生与死的划分
第二天早上,村内的男人都去了墓园帮忙。这一天就是生者和亡者切断关系、生界和死界重新确立的日子。下葬时间必须是中午即亡者看不见的时刻,这样他才找不到回去的路。遗体由几个壮年男人遣送至墓园,魂魄则由一个少年以燃烧树皮的味道带领。队伍后面跟着的是村内的所有女性。到了墓园必须将遗体在墓穴周围以顺时和逆时各绕7圈使亡者迷失回去的方向,方能下葬。下葬前还要用7颗泥球擦去他鼻子对于家里的味道。最后,离开墓园不能回头以表示不再留念亡者。

葬礼后的宴会
回去后所有人须以粹米水配以班兰叶洒去身体的死气。同样也必须净化屋内还可能残留的死气。接着宴会就会开始。除了用餐外,村内的男人们会讨论该由Aki的那个孩子来继承Batin的位置,毕竟村子不能群龙无首。家庭的各成员在长辈的见证下分配遗产。这是只有生者的宴会,是一个洽商的场合。家族和村人在这个时刻,重新确立及组合亡者已去的村子和家族的现实世界。

死亡伴随着悲伤和难过,同时也代表着各种身分和位置的转换。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从婴儿到小孩、小孩到大人、少女到妻子、战士到领袖、老年人到祖先。这在人类学内称为通过仪式。Semaq Beri人的丧礼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从生到死、从孤魂升华至祖先和从现实的群体脱离到往生者的世界。仪式和禁忌的目的就在于面对转换时的模糊、暧昧和边缘等不清楚的人、事物与空间,并且使我们在这转换过程中能安然的度过。最重要的是这些因应措施背后,就是为了能够达到我们理解自己、他人和世界之关系的目的。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Thursday, May 26, 2011

雨林中的小孩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你知道華人 (Orang Cina) 為什麼會留在馬來西亞嗎?”

你知道華人 (Orang Cina) 為什麼會留在馬來西亞嗎?”Ramle突然問我。

他是Jah Hut人,是屬於Senoi語的一種,也就是西馬三個主要原住民語群(即Semang, Senoi, Phaoto Malay)之一。他與一位住在彭亨州淡馬魯Semaq Beri族女性結婚,而Semaq Beri族在婚姻上是從妻居,所以婚後他就住到他妻子的村子居住。晚飯後,我們坐在屋內聊天,但我們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難倒了。

..不知道是不是?”,正當我想著該怎樣回答他時,他就下了這個結論。看見我一副很疑惑的樣子,他就開始說故事,表情有點得意洋洋。

事情是這樣的。你知道啦,早期華人來到馬來西亞來就是為了打工賺錢。過了一段時間他儲蓄了一筆錢,就想要回到中國去。他就請了一個船夫,是個原住民(Orang Asli)。上了舢舨後,原住民船夫就吩咐華人,當他要開始划船時,就把眼睛閉上,到達目的地後就會告訴他,在途中千萬不能睜開眼睛。華人閉上眼睛後,那個原住民船夫就開始划船。不久,華人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怎麼聽不到划水聲,而且旁邊的風聲又那麼大?他一時好奇忘了船夫的警告,就把眼睛睜開。他發現整艘船就飄在半空中。當那個原住民船夫發現時已經太遲了。由於那個華人睜開眼睛,使船在空中飄行的法力失效。接著,整艘船就從空中掉了下來,就剛好掉在一個險崖上。從此華人就留在馬來西亞回不去了。

真的嗎?” 他就一講完,我很質疑地問。

真的,我沒有騙你,幾年前我還在Bukit Maran那裡看過那艘船,還在險崖上!”。當時,Ramle的妻子和我的朋友Ah Wang也在旁邊,眼睜睜地在看著我們倆在爭辯。我覺得很有趣但又有點好笑,看到Ramle認真的樣子,原本我也想講個華人和原住民的故事,但想了想,我的記憶裡裡竟然沒有這類的故事。於是我只有趕緊轉移話題,不繼續跟他糾纏下去。

這裡的原住民村內的人會常要到村外去工作,甚至有少數原住民和華人通婚的例子,因此他們對我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Ramle的故事是他以前砍伐樹桐時知道的,那時和他一起工作的朋友有不少福建人和其他原住民語群的人。然而,我們對他們的理解又有多少呢?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

你們華人怎樣看Orang Asli?

那天傍晚被朋友慫恿了幾句,終於忍不住誘惑,開車載一班的朋友到Maran的另一個Semaq Beri村去觀摩下那邊舉辦的舞會。舞會(joget)一般在婚禮進行的前晚舉辦。這在很多的原住民的村子是很常見的,且是一個年輕男女認識交際的場所。村裡的那群傢伙就打著這個算盤。

淩晨,玩倦了,一夥人就坐在路上聊天。

你們華人怎樣看Orang Asli?” 朋友突然問我。

我一時呆了,有點不知所措。那時候身旁的朋友們都停止了對話,很期待的看著我。

這我不是很清楚阿!” 我回答得很猶豫。

看著朋友們的表情,我明白他們在那一刻是很失望的。我強忍著、膽怯地隱瞞著他們我所知道的真相。

對不起,我在撒謊

可是我提不起勇氣告訴他們,這裡的華人是如何將他們描述成未開化、不文明的番民,是如何將他們物質文化貶為污濁之物。甚至將原住民和村子連接著危險和不毛之地。自大地,彷佛只有華人的文化是美好的一切。

我害怕告訴他們,很多的華人對他們是一無所知的。我害怕被朋友們瞧不起,被他們嘲笑華人怎麼都是那樣愚昧,怎麼不理解這片土地真正的原住民族和歷史,怎麼都不斷地爭著當這片土地的歷史的主角,然後將他人都設為配角。

我無法替華人和自己辯駁。告訴他們我們華人群體裡還是有關心少數群體的人存在。但我沒法向他們解釋,為甚麼那些援助都到了遙遠的國度和地方去,卻從不留意和忽略極需我們幫助的人就在身邊,就在我們共同生活的土地上。這是因為身邊的人是非我族類?還是超越國界的援助才能真正表現出援助者和組織無限的大愛? 可笑也可悲。

我無法回答他們。但如果有天你們面對相同的問題,那你們會怎樣會回答呢?

(林嘉運 撰。收录于雨林中的人类学家一书;大将出版社